刘凤学的雄心是还原唐代宫廷燕乐舞。此前,我看过陕西省歌舞剧院演出的仿唐乐舞,当然,场面够宏大,气象也震撼,但那是编导的想象性拟作,没有什么学术依据。公众只能这样权且认可,因为唐代乐舞,我们见不到影像资料,只有典籍里的文字描绘,以及洞窟墓室壁画,真正的唐代宫廷乐舞,已消失在历史的云烟里。唐代诗歌里描绘的乐舞,充满着巨大的想象空间和不确定性。
刘凤学要以学术研究为依据,重建唐代宫廷燕乐舞,它不是舞蹈家天马行空式的想象,而是依凭艰辛的探索,让千年之前的唐代宫廷燕乐舞重新展现在国人面前。或者至少说,最大限度地接近唐代宫廷乐舞风貌,逼近那个神秘的唐人乐舞世界。
刘凤学有强烈的信心,她的信心源自20世纪60年代于日本宫内厅所做的笔头功夫。当时,她硬是抄了几千页带回中国,这些她视若珍宝的舞谱乐谱,成了她还原重建的依据和信心。当然,还有她对古典舞蹈的研究和理解。她认为,古代中国的礼仪文化,是构建儒家舞蹈的灵魂。舞蹈源自祭祀,从敬鬼神到祭天地、祭祖先。到宋代理学兴起之后,完全以自我修持为核心,表达着感恩之心,对天地、祖先、亲人、友朋的感恩。孔子讲仁义礼智,彰显仁人精神,将礼仪祭祀与舞蹈文化结合在一起。刘凤学的唐代宫廷燕乐舞,从对儒家思想的深刻理解和开掘来认知还原舞蹈理念——儒家对人与人、人与宇宙关系的理解,认为天圆地方,人在方块里,人与人保持距离。在舞蹈里,舞者从不把手牵起来,所有形体动作都表达着一种礼仪,作揖谦让,变化队形,春夏秋冬,四方四角,体认人与宇宙的关系。尽管儒家文化中的礼仪规范,对人有着规约性的一面,但是刘凤学却并不认为它会妨害舞蹈艺术的发展。礼仪成为其重要的审美特征,就是说,中国唐代宫廷乐舞,表达的理念是礼仪,它非常符合先秦以来乐舞所具有的礼乐教化功能。刘凤学将其在舞蹈中做了很好的阐释,她认为西方古典舞与戏剧结合很紧密,而中国古典舞跟音乐和文学结合紧密;西方舞蹈重心向上,唐代舞蹈重心向下,动作构成的基本元素与中国文化相结合。西方舞蹈飞扬挺胸,中国舞蹈含胸谦抑,跟服装结合为一体,服装也成为身体的一部分。重建的几支唐代宫廷燕乐舞,体现了大唐的雍容仪态,优雅明丽、舒展从容。这是我们在刘凤学作品里所看到的一千多年前的盛唐风采。
于是,我知道了,在台湾,有人在追溯历史,埋头苦干,用自己不懈的努力探索,来展示中国古典宫廷乐舞的历史面貌,为中国舞蹈寻根立碑,试图建立一种迥异于西方古典舞蹈的中国样式。刘凤学的探索为我们划开了一道明晰的界限,我们看到了她的成果,看到了古代宫廷舞蹈样式。在2010年8月的北京世界教育大会上,刘凤学携西安音乐学院舞蹈系师生,向世界展示了《春莺啭》《苏合香》《团乱旋》《钵头》等一系列作品,引起舞蹈界强烈关注。自此,当我们阅读中华古代典籍时,文字里的中国舞蹈艺术与刘凤学所呈现的艺术形象,相互映对——也可从我们深藏的基因气脉中印证,从诗词歌赋、洞窟壁画中印证。所以,刘凤学所重建的唐代宫廷燕乐舞,作为唐王朝国家意识形态的载体与标本,使当今中国舞蹈文化发展寻找到资源支持、坐标方向。它自然会留存于世,留存于史,作为舞者回望的一种参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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